長江商報消息 □趙思樂
女權(quán)主義者,自由撰稿人
1912年8月25日,同盟會改組為國民黨的大會上,一名女士在眾多女會員的簇擁下突然沖上主席臺,痛斥正在宣讀新黨章的主持人宋教仁:“國民黨政綱中刪除主張男女平等一條,實為蔑視女界,亦即喪失同盟會舊有之精神!”當即動議黨章應重新加入男女平等。宋教仁面紅耳赤、啞口無言,該女士抬手就給了宋教仁一記耳光,參議會議長林森上前調(diào)停,她反手又打了林森一記耳光。隨后女會員們一擁而上扭打宋教仁,這一幕被報紙描述為:“以纖手亂批宋頰,清脆之聲震于屋瓦!
這名“掌摑宋教仁”的女士就是同盟會的第一位女會員、女界領(lǐng)袖唐群英。早在1905年,她與宋教仁就是日本留學生進步團體興華會中的盟友。當時同盟會尚未成立,孫中山正在為留日團體合并事四處斡旋,唐群英和宋教仁的支持都對合并起到了重要作用。1905年9月30日的同盟會籌備會議上,唐群英是出席的70余人中唯一的女性。
作為唐群英的老朋友,在1912年任黨主席的孫中山又對黨章刪除“男女平等”一事作何回應呢?在答復唐群英的抗議信時,孫中山寫道:“至黨綱刪去男女平權(quán)之條,乃多數(shù)男人之公意,非少數(shù)人可能挽回……今日女界宜專由女子發(fā)起女子之團體,提倡教育,使女界知識普及,力量乃宏,然后始可與男子爭權(quán)。”言下之意:我也沒辦法,你們還是先提高素質(zhì)再跟男人爭吧。為了籠絡思想保守的豪強,孫中山與他的政黨果斷拋棄了以唐群英為代表的女界。
孫中山在信的最后還給了唐群英們一個建議:“更有一言奉獻:切勿依賴男子代為出力,方不為男子所利用也!笨蓡栴}是她們何曾“依賴男子代為出力”呢?
唐群英自1905年就在日學習制造炸彈,為革命做準備,提倡天下興亡不是“匹夫有責”而是“人皆有責”;1908年從日本歸國后,她在湖南湘鄉(xiāng)縣、衡山縣、醴陵縣以及江西西部等地參與武裝起義的策劃組織工作,并在1909年先后主導了在湘鄉(xiāng)縣永豐鎮(zhèn)、湘潭縣花石鎮(zhèn)的兩次武裝起義,失敗后逃回日本;1911年,她回國在上;I組女子北伐隊,武昌起義爆發(fā)后,她組織女子后援會,向各界募集錢物以支援民軍;同年11月初,唐群英所率的女子北伐隊編入江浙起義軍,助攻南京玄武門一役獲得成功,南京光復,“雙槍女將唐群英”名震一時。
中華民國甫一成立,1912年2月1日,南京臨時政府召開慶功會,會上孫中山稱唐群英“不愧是創(chuàng)立民國的巾幗英雄”,并授予其二等嘉禾獎章。此時贊譽加身的唐群英,豈能料到僅僅6個月后她和她主張的女權(quán)就要被革命同伴所拋棄?
革命女杰們不僅未“依賴男子”,而且身先士卒不讓須眉,正是如此,革命成功后的男革命黨人的背叛才顯得更加殘酷和諷刺。就像唐群英自己說的:“當民軍起義時代,女子充任秘密偵探,組織炸彈隊,種種危險,女子等犧牲生命財產(chǎn),與男子同功,何以革命成功,竟棄女子于不顧!”
如果說唐群英作為女界領(lǐng)袖對此事有所責任,那么大概失誤在她認為女人只要跟男人共赴國難就理所當然地能在革命成功后同分果實。她號召女性參與革命時說:“女界同胞,正宜當此國家多難,與男子奮抉爭先,共擔義務……今日義務,即他日權(quán)利之張本,可斷言也。”她的斷言,顯然落空了——當她以昔日義務為權(quán)利張本時,卻被告知:別指望男人,男人只會利用你。
但即使栽了這一跟頭,唐群英似乎依然沒有吸取教訓。在“掌摑宋教仁”事件后不久,她就開始勸說其他女界領(lǐng)袖不要在黨內(nèi)纏斗,而要一致對外對付袁世凱,又再拜會宋教仁、林森,為失禮致歉。這可能是被黨內(nèi)男性“若重掌政權(quán),就如何如何”的承諾所吸引,也可能是因為女界的下一步工作也仍需要男革命黨人的支持。隨后,唐群英在北京設立中華民國女子參政同盟會本部,并任總理,與沈佩貞、王昌國一同辦起了女子工藝廠、中央女學校。她還創(chuàng)辦了《女子白話報》、《亞東叢報》,復刊《神州女報》,在其中撰文抨擊阻撓女子參政的袁世凱政府。
專制的袁世凱政府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女性異議者,1913年11月4日,袁世凱下令取締中華民國女子參政同盟會并查封《女子白話報》,禁止湖南《女權(quán)日報》在北京發(fā)行,對唐群英懸賞一萬銀元加以通緝。唐群英因事先得知消息而逃回家鄉(xiāng)湖南,幸免于難,從此主要著力于在各地興辦女子學校,再未回到政治的中心,直到1937年去世。
作為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婦女革命家,唐群英的一生波瀾壯闊,對推動中國近代婦女運動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然而,作為一名婦女參政運動者,她至死也沒有看見夢想的實現(xiàn);作為一名女權(quán)主義革命黨人,她和她的主義被革命背叛——這種現(xiàn)象在各個國家的社會革命中較為常見。婦女運動者們或許再也不該忘記:如果自己都把女權(quán)視為次級問題,就再也沒有人會想起它了。
責編: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