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拆掉床中“籬笆”

長江商報消息 商品社會，一切都有價簽，家務(wù)有價、性愛有價、養(yǎng)兒育女有價，那么，集這一切于一身的婚姻——還包括了每晚的喁喁細談、病中的噓寒問暖、軟弱時的支撐、老去后的陪伴——有沒有價格？

不久前，英國《每日郵報》報道：俄羅斯一名富翁與妻子離婚，為此支付的分手費為280億元人民幣，成為世界上數(shù)額最高的離婚案。和這位女士比起來，鄧文迪簡直算人財兩空了。

這種新聞，更讓年輕女子想嫁入豪門。能安度晚年百般好，不能的話，至少能坐在寶馬里哭；或者嫁潛力股也成，與他一同胼手砥足，共苦后但求同甘，求不到，總不至于雙手空空，望月興嘆。

但至少在中國，想想就算了，法律、習(xí)俗與人心，都并不支持這種分手費。理論上，婚姻中的財產(chǎn)要平分，但我所知道的男人，一旦起意離婚，莫不會大動手腳，到最后，留一套房子給女人，號稱凈身出戶——當大家都是傻子呀，誰信千萬以上的富翁只有一套房子？但，沒有證據(jù)，有罪推定是不成立的。下堂妻們的生活，完全取決于這個男人的良心。而良心，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事物之一。

為了抵御離婚風(fēng)險，中國式婚姻的對抗策略就是加高結(jié)婚門檻。傳統(tǒng)的男出房子，女出裝修或車子，已經(jīng)不時興了，房子是升值品，車子是貶值品，至于裝修——離婚了你能扒下來嗎？我所聽過的幾例結(jié)婚談判都是這樣：男方全款買房，女方完全不管，帶幾件床品就算大仁大義；女方的嫁妝是另一套小房子，租金算女孩子的零花錢。要兩套房子有什么用？總比離婚時，女孩子一無所有飄零街頭來得好吧。

婚前協(xié)議已不僅僅是傳說，而成為一種可以大大方方提出來的事務(wù)。我記得，若干年前侯佩岑在活動上被人問及婚前協(xié)議，她甜笑著說：“沒想到過，但我不排斥……我覺得只要兩個人住在一起，心里面就有愛的契約�！闭f了跟沒說一樣，協(xié)議說的一定就是錢錢錢，跟愛沒什么關(guān)系。

倒是壞孩子羅比·威廉斯比較真性情，為了保證八千萬鎊的身家，避免被分身家，“逼”女友簽協(xié)議。雙方拉鋸很久，終于，女方妥協(xié)，簽下這不平等條件，然后，幸福地結(jié)為眷屬。

聽起來，似乎滑稽可笑。但中國人一向說得好：先小人后君子。談錢固然傷感情，但你儂我儂之際，山盟海誓容易，感情一消失，就傷錢了。簽婚前協(xié)議，大家公事公辦，至多有些尷尬；但離婚分產(chǎn)上法庭各自開記者招待會，那才真叫惡形惡狀，各自抖隱私，我們作為看客，看得高興，同時也實在替他們不值。

問題再往深處上溯，大概就必須問：一場婚姻，到底誰的犧牲更大？女性會認為答案毫無疑問：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三載哺育，為此，職業(yè)生涯終結(jié)、身材與外形走樣——也就令再婚的可能性極大下降，更不用說家務(wù)、以女性為主的孝順老人。但男人們的反駁也一樣毫不客氣：法律把生育權(quán)歸給女方，女方有不經(jīng)男方同意便中斷妊娠的權(quán)利，那么，毫無疑問，生孩子這件事是你自愿的。你做飯我還上班呢，即使你也上班，高收入女性畢竟少得很，說起來還是我養(yǎng)你……

這種互不相讓，以及法律的貌似公允事實上極其偏向男性，使得中國女性在婚姻中處于劣勢位置。如果把婚姻視為職業(yè)，一樁拿不到退休金、沒有遣散協(xié)議的職業(yè)，你能多希望員工愛崗如家？還不得沒事兒多攢私房錢多看下家呀。

婚前協(xié)議與分手費，聽起來就意頭不祥，“沒結(jié)婚就想著離婚嗎？”這觀念，真是老土得令人嗤笑。那人壽保險呢，還活得好好的就想到了死亡？失業(yè)保險呢，上著班就要為失業(yè)做準備？而這兩者的相關(guān)性——往往提示我們，離婚至少不像死亡那么無可回避，至少也像失業(yè)一樣司空見慣。

中國的離婚率逐年攀升，當然是跟世界大潮接軌的。但在歐美等國家，中產(chǎn)階級大部分婚姻穩(wěn)定，這顯然跟他們離婚成本巨大有關(guān)，你再嫌棄家里的黃臉婆，考慮到甩掉她要損失巨額財產(chǎn)，恐怕就得三思了。但在中國，發(fā)達男的離婚輕而易舉。而中流階層應(yīng)該是社會的根基，連他們都風(fēng)雨飄搖，整個社會還怎么能保持一種安定狀態(tài)？畢竟，有恒產(chǎn)者才能有恒心。

只是，還有沒有人，在結(jié)婚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認定對方是自己一生的伴侶，決定與對方廝守，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開？不用考慮到錢，因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將與你融為一體？應(yīng)該還有這樣的人吧。但，是不是，越癡情越容易幻滅得徹底？

到底是該鼓勵冷靜、理性、有節(jié)制的利己主義，還是仍然歌唱那付出一切、舍棄一切的愛情？到底哪一種更容易得到幸福？我真的不知道。

曾經(jīng)，有人云：愛你的鄰居，但不要拆掉籬笆。到現(xiàn)在，這句話，要變成：愛你的夫/妻，但不要拆掉床中間的籬笆。

□葉傾城

作家，湖北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情感的第三條道路》、《住在內(nèi)衣里》、《我的百合歲月》等多部散文集，《原配》、《麒轔夜》等多部長篇小說。

責編：ZB